都市里的陌生人 - 闪电小屋

闪电

Boy，金牛座，浙江省人，爱好：电脑.电子.听音乐.看外国大片.旅游

人气指数:2391791

我的文集

我的相册

当前位置：首页

发表时间：2004/12/9 12:52:12 阅读7839次

跃子半躺在床上，身上盖着那床大红被子。被面上，大朵的牡丹已有些退色，半明半暗的灯光下看去，就象陈旧的有些破旧了的年画。 跃子吸着烟，若有所思。白天工作的劳顿也如同烟一样，慢慢散去，留下的心事如同窗外的夜色一样，爬上来。 烟圈在他发黄的指尖蹿出来，弥满在半空，缓慢地伸向屋顶，就象被什麽扯来扯去，由厚变薄，最后，成了雾茫茫的一片。 窗外，月亮圆滚滚的挂着。垂柳在院子里几排楼房之间轻微的晃动着。放眼望去，那些垂下的柳枝，就象女人的长发，婆娑着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 跃子最怕这个时候。孤独，一个人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……遥远的故乡，在跃子记忆里还那麽清晰……青山绿水，空气清新，不象在北京，整天象生活在雾里，污染得厉害。 要是在村里，多好！这时，他一定是吃完饭，腆着肚子，和家里那只大黄狗一起在村里逛荡。同是月下，村里那条静静的河，会泛着点点粼光。那光闪着，象是无数的碎银子。爽朗的风，就象梳子一样，从一个方向捋过来，夹杂着野草和牛粪的清香。而自己，就醉在清香里。 老婆会在临出门前，扯着嗓门儿说，孩子他爹，俺去趟俺婶子那儿坐会儿，就回来！然后，她扭着丰满的屁股，扭搭扭搭着花一样的走开。哎，老婆孩子热炕头，那日子虽贫困些，但快乐、自在。 而现在，跃子一个人，在北京。 记得第一次来北京刚从火车站下来、望着嘈杂的街道、密密麻麻的车流和连成片的高楼大厦，跃子慌得心跳过速。 他的嘴张大了好半天，都没合上。一股强烈的自卑从骨头里腾的升起，弥漫在空气里，辣辣的，以至自己说话都不溜索了，看到谁都短了几截。在村里，跃子就听说北京的楼如何如何高、那里的女人如何美得邪乎。真到了北京，跃子还是吃了一惊。尤其是商店里的价格表，那是明抢啊。他奶奶的，咋就那麽贵！街上女人个个漂亮得象仙女，粉突突的，细嫩得很…… 跃子用了很长时间才平息好了自己的惊讶。 是啊，北京！连厕所都和宾馆似的地方！自己竟来这里打工了！让大伙儿羡慕死！村里现在几乎家家都有外出打工的，田是没几个人种了。可来北京打工的，没几个。打工苦啊，虽没妻离子散，但一年是见不到几次的。哎，不都是那几个钱闹得吗？弄得村里没几家人是全乎的。……可如今没钱行吗？种地能挣几个钱，还要一年从头忙到尾。跃子从来就没后悔自己出来过。 想到那时自己才出来时的慌乱，跃子笑了，露出黄板牙。是的，现在，他对北京熟悉多了。尤其在开着车驰骋在高速公路上——很多人以为那车的主人就是自己。他们的眼神里有着探询的惊讶，跃子很快读懂了。 他们在问，怎麽穿成这样的人开辆崭新的奥迪？ 是的。车是表哥的。跃子土，那麽土的人不该有那辆车。 他的头发有些稀疏，老远看上去能看见白花花的头皮。绀青的脸色总不象城里人那样油光嫩滑，落寞的眼神从圆亮的双眼皮大眼睛里飘出来，落在空气中，让人一下能闻到。他的耳朵瘦津津的，薄得透了明。据说，那是福薄的证明。城里人的耳朵要圆润、肥厚多了。还有，跃子的嘴巴总习惯性的张开，微微露出由于抽烟过多而出现的黄板牙。最别扭的是他的衣着，再好的衣服让他穿起来，也皱皱巴巴的，总也熨不平。走起路来，因为身材太高而有些晃荡……还有他的河南安阳的口音，说话就象被谁掐住了脖子，总象走了音——谁听了，都得听出土味儿来。 跃子土！但，这些并不妨碍自己在表哥的公司里打工。谁不知道他是老总的表弟！打狗还要看主人，下属们自然懂得跃子的特殊。 跃子掌握着公司印刷业务的大权。这个位置很随便就能肥起来。只要稍稍在价格上……但跃子不敢。他做事不能没良心。再说，表哥比谁都聪明，要知道自己耍了花招，一脚把自己踢回去，坏了名声不说，自己那碗饭就完蛋了。种地,还不如打工哩！ 想到家人，跃子黯然了。他惦念家里的人，尤其是晚上一个人坐在床头，盖着那床绣着大朵红艳艳牡丹的被子。临走时，老婆使劲儿劝着说，孩子他爹，你就带上它吧。……是啊，多好的女人！把结婚时都没舍得盖的被子给自己了。跃子省吃俭用，把能剩下的每个钱都寄回去了，为的就是老婆孩子能过得更好一点。 跃子还惦念门前那条长长的总流着清清河水的河。热了，衣裳一脱，跳进水里，爽快极了！而现在，自己整天忙着开车，跑这跑那，成捆的书籍都需要跃子打包、装订、发货，甚至收款，都需要跃子。自然，跃子管的是表哥的帐外资金。表哥就是靠偷点税发的财。“英雄不问出处”，反正表哥是腰缠万贯了，住上了别墅，买了几辆好车……当然，跃子不能和表哥比。他的卧室里，堆满了表哥单位弃置不用的电脑和沙发。厨房里也不知道怎麽，总有无数蟑螂，那些蟑螂几乎爬满了整个地面，用多少药都杀不死。上次公司来了个小姑娘，一进厨房，吓得连声尖叫，说吓死我了……我……我……我再也不来了。窗台上有厚厚的尘土。几个精美的花盆不合时宜的被放在窗台上。那花盆是老板不要了的。跃子舍不得扔，捡了回来。还真不错，上次自己还在那堆垃圾里找到了能出声的CD机。跃子心里乐坏了，那玩意儿拾掇拾掇，下次回去，可就是送给女儿最好的礼物啦。 还有自己的老母亲。虽说七十多了，还照样下地干活。就是上回回去，发现老娘身体不如以前了……老人家能活一天，就是自己的福分。自己的小儿子还指望着老母亲多照料。可老人家有哮喘，每年春秋犯上一次病，咳得象筛糠，喘都喘不过气来。那病，没钱根本医不好。老娘总随便抓点药，喝了…… 女儿。一想起女儿，跃子的心就刀割一样开始对女儿的想念。上次见到女儿还是去年春节。女儿的皮肤粗糙和黑了不少，个子却没高多少。让跃子揪心的是女儿的嘴。女儿自生下来，就有点兔唇，就是豁嘴。小时候不明显，现在随着年纪增大，女儿这个缺陷更加明显了，以至说话都漏风，有些含糊不清。爸，啥时候，你带俺去医院治了？女儿问。好，就去就去。爹和你娘商量后，再说，成不？跃子搪塞着。可他知道，家里没多少钱。虽然自己给表哥打工，表哥每月给的钱也不算少，但家里就象填不满的一个大坑。老婆又生了个小儿子……老婆显然听到了父女俩的对话，她用眼睛深情地望着跃子，……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啊。期待？责怪？歉疚？……跃子一时分不清楚。在那个瞬间，跃子觉得自己窝囊得厉害。 那种无能的感觉灼热的燃烧起来，烫着跃子的心，更象一个闷棍，狠命的砸在自己头上。一直到回了北京，跃子还无法彻底清醒过来。 此时，窗外的月光好像更亮了，似乎比那盏昏黄的灯更亮。跃子很长时间都没吸烟了。烟只在手指上燃着…… 跃子轻轻咳嗽了几声。烟质量太不怎麽样，很容易就呛到人。跃子什麽钱都可以省，唯独这烟没法戒掉。也许，孤独惯了，烟要再戒掉，就更孤独了。 夜渐渐深了。 跃子的眼睛转了一下。随即，他把烟掐灭，习惯性的用手摸了一下脸，打了哈欠。顺手把灯关上，跃子继续沉默着。 自己是个窝囊的废物。或者，更象一个在都市边缘挣扎的老实人。虽然每月从表哥手里拿到几百大票，在那个不富裕的村子里，还算过得去。但……一旦家人有了病，他挣得那点钱，根本不够用。 闭上眼睛，跃子眼前就浮现女儿那个露出了两颗牙齿的豁嘴……慢慢的，他心里开始烦躁起来。 他决定向表哥借钱。是啊，再怎麽着，表哥也算是孩子她表舅啊。何况表哥那麽有钱！他家孩子的婴儿车都好几百，婶子用的一管口红都好几百呢。再说，表哥总是笑盈盈地对自己说，跃子，有难处和大哥说！ 跃子又拧开了台灯。也许是跃子有些着急，虽然很小心了，但还是碰到了台灯的灯罩。灯亮了，灯罩下落了不少细簌簌的尘土在灯光里飞舞着。跃子顾不上这些了。他看了看表，还不晚。表哥一定还没睡，对！现在就借钱去！没准表哥明天就去海南度假去。前几天他说过要带着婶子去海南。 跃子穿上鞋，直奔表哥家。路上，跃子兴冲冲的在心里对自己说，明天就把钱汇去，明天就把钱汇去！ 和表哥说明了原因，表哥半个磕巴都没打就把钱掏了出来。正当跃子把钱揣进兜里的时候，妖娆的表嫂穿着透明的真丝睡衣从里屋出来了。即便是夜里，表嫂也是浓妆艳抹，香气袭人。她慵懒的说了句，哟，借钱啊，别忘了打条……好借好还，再借不难啊…… ……当跃子重又回到床上时，月亮还在，把白得透明的光悄悄洒满了一地。 没开灯，跃子就躺下了。他的泪水立刻如同月色，流满了整个房间。

上一篇：离婚的故事(26.27.28.29.30)

下一篇：离婚的故事(31.32.33.34.35)

看了闪电的文章,你不想说点什么吗? [高级模式]